俺家有棵梨树

2025年10月22日

于心亮

我出生那年,我爸和我妈在院墙里种了一棵梨树。我记事的时候,梨树已很粗了,结的梨子长巴儿,我们叫它“大巴梨”,秋天摘下来,放到笸箩里蒙上包袱捂一捂,就会变得很甜、很糯、如蜜,轻轻一吸,香浓的梨浆就灌一嘴巴,用我爸的话形容:相当哈拉少(俄语音译,好的意思)!

我爸和我妈对待梨树比对我好,冬天在梨树下刨大坑,施上大桶的人粪尿。春天梨花开了,就踩着木梯子给花仔细授粉,待梨树结果了,就认真疏果。我爸用报纸剪裁折叠成果袋把小梨子套起来,惹得全村人都来看,说给梨“戴套”的荤笑话,我爸也不理睬。

待大巴梨渐渐长大,我妈就像防盗贼一样开始盯防我了,警告我不准去摘梨偷吃,否则就要挨笤帚疙瘩和烧火棍……我经常走到梨树下跳高揪下一片叶子就跑,惹得我妈操着家伙在后头一边追赶一边骂。我很开心,写进作文,被当范文念了,惹得同学们大笑。

其实我对梨树的兴趣不在梨子,而在于家里有棵梨树,春天的时候开花,我就提个马扎子坐在树下看花,街坊婶子们看见了就笑说男孩子耍花将来怕老婆。怕就怕吧,我爸在院墙头上种了好几盆仙人掌,我也没见他啥时候怕过我妈。梨花好看,白如雪,还很香!

花开的时候,总有一种小鸟爱来梨树上滴哩哩鸣叫,我们叫它“驴屎蛋儿”。因为它长得小,我就支个铁夹子放在树杈上,也不用虫子做钓饵,总会夹到几只,烧火做饭的时候放草灰里烧熟了,肉不多,但很香。我又写进作文,没被当范文念,老师评语:煞风景了。

我不以为然。等到梨花谢了,绒绒的绿叶长出来,院子里再也不来鸟叫,只剩下满院子的狗吼和鹅叫,便觉得老师说的有道理,把铁夹子从树上取下来扔老远。待我妈想拿了去夹老鼠四处找不到,就又拿着烧火棍在我身上拷问……我坐在梨树下,看蚜虫爬上了梨叶。

除了蚜虫,还有“百刺毛”,我总感觉老祖先起的名儿不对,这家伙身上毒刺稀稀拉拉就几根儿,偏就是歹毒,一旦身体碰到就算用上了大刑,又疼又刺挠。但放在手掌心却没事,当小伙伴找来玩耍的时候,我偶尔会捉住一个放在手掌上逞能,其实心里打鼓得很!

此时喷雾器就上场了。我爸背着喷雾器爬上墙头,使劲儿打药,但树冠太大,给庄稼施药的喷雾器不够用。我爸就说:“意思意思就行了,让虫子知道点害怕。”我妈就瞅我爸,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我爸说:“幸亏你鼻梁高,要不眼珠子就串门了。”惹我妈一通怒骂。

不管咋样,梨子是一天一天大了,我爸套的果袋渐渐鼓起来了。我时常去摸摸,想象我小时候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在偷偷长大……我不会去问我妈,也不会去问我爸,一问,他们就说我是在菜园地里刨的,还说一镐头刨偏了,刨我脑门了。

我脑门上好几个疤,有奔跑时候磕的,有和小伙伴打架挠的,有从树上掉下来摔的……用镐头刨的?骗鬼去吧?以为我不知道吗?小伙伴们早就告诉我啦,坐在梨树下,大家悄悄咬耳朵:“看见母狗生崽了没?跟那差不多,只不过狗一窝好几个,人就一个,顶多俩!”

小伙伴们离开了,我坐在梨树下愣神,心想如果人像结果子一样从树上结出来,是不是挺有趣?如果那样,我是挑一棵梨树呢?还是挑一棵苹果树呢?……想得脑仁儿疼。

大巴梨熟了,我妈和我爸小心地摘下来,一个一个放到笸箩里,蒙上包袱开始捂,捂好以后,我妈用小瓢儿盛了几个让我送给张奶奶,春天吃过她送来的樱桃;用小瓢儿盛几个让我送给李二婶,夏天吃过她送来的杏子;用小瓢儿盛了几个让我送给李大爷,刚上秋的时候吃过他送来的桃子……就这样送来送去的,笸箩就见底了,剩下几个小梨子了,而且长得也不俊,我妈终于拿了一个大方地给我:“给,儿子,尝尝咱家的大巴梨,保准甜掉你的牙!”

我捧着梨子跑到梨树下偷偷去吃,结果狗也跑来了,鹅也跑来了,鸡也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