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邹步长原先叫邹部长，爹妈给起的名字。小时候没人太在意他的名字，等长大以后参加了工作，他的名字就引人注意了，大家经常用来说笑。邹部长咂摸出其中滋味，赶紧跑去派出所更改了名字，回头跟同事们认真解释：“不读zhang，读chang，我叫邹步长。”

刚工作头几年主要是跑腿儿，年轻人么，多跑跑，累不着。后来慢慢地屁股就能挨着凳子长时间坐坐了，有些事吧，也基本能独当一面了。有一年单位换了新领导，新领导想调整一下人员结构，就这么着，邹步长就去了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试用期一年。

老街人都替邹步长高兴，邹步长也高兴，走在老街上，见了谁都高声打招呼。

过了一段时间，邹步长声儿就低了，话儿也少了，也不太爱笑，走路低着头，早出晚归，且爱顺着墙根悄无声息地走。难道在单位犯错误了？老街人一打听，没有啊，办公室副主任干得好好的，单位同事都夸，领导也认可，人家好着呢。既然这样，那人为什么这样呢？

老街上一位大叔去办事，邹步长知道了，领着跑前跑后忙。正办理着，单位驶入一辆车，邹步长突然扔了大叔就跑过去了，恭恭敬敬打开车门，迎下一个人来，那人往楼上走，邹步长微躬着腰，小碎步紧随其后……大叔问这咋回事？办事的人说：“这不领导来了么。”

回头老街上的人就都知道了，说什么的都有。这天晚上，邹步长悄悄来到大叔家里，带来一盒茶，连声道歉，说白天怠慢了大叔，领导来了肯定有事要安排，因此就……大叔叹口气，懊悔不该回来后把一肚子怨气撒在了整条老街，大叔扇了一下自己嘴：“俺错怪你啦！”

老街的人都认为邹步长肯定会被提拔，想想就行了，跟随着领导鞍前马后地跑，领导能不考虑么？可是领导换了好几茬，邹步长还是干着办公室。老街人善良，也不再问了，瞧见了就打声招呼：“去上班啊。”邹步长也都笑笑，说声：“上班。”随后急匆匆走了。

邹步长在老街上有个发小，闲着爱找他，坐在一起看手机。即使不看手机，邹步长也是过十分八分钟就掏出来看看，看看有没有漏接电话，看看有没有漏掉的消息……邹步长的电话其实老响，杂七杂八乱事多，倘若领导打来电话，就压低声音：“我是小邹，请您指示……”

发小看不惯邹步长这样，抢白他：“真够人受的了，你都快五十了，还小邹？”邹步长也不辩解，顶多说：“你懂个毛线？”发小说：“嗯，我是懂个毛线，看看和你一块工作的都提拔了，就你还待在这个破窝里不动弹！”邹步长就萎靡了，深深叹口气，没有话儿。

其实，每任领导临走前，都找邹步长谈话，问想法，想去哪儿？邹步长说：“去哪儿都行，听从领导安排。”领导就说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安排好。老领导走了，新领导来，说我刚来，许多情况不了解，我还是需要你多多支持下我的工作，再干一段时间行吧？

就这样一直干着。受了发小打击，邹步长在心里跟自己说：“我哪叫邹步长（chang）啊，分明叫‘就不长’（zhang）啊！”遂打开电脑，依次点击：重要文件——最重要文件——最最重要文件——最最最重要文件……有个请辞办公室副主任职务的文档藏在里面，已藏好几年了。

敲开领导门，想要张口，领导说：“正要找你，这个事你马上去落实……”邹步长很自然地接话说：“好嘞，马上去办！”临出领导办公室之前，还不忘给茶杯添添水，倒完水迟疑着摁摁口袋里的请辞报告，心里却又跟自己说：“先去办事吧，回头再跟领导提。”

领导走了，邹步长就赶紧收拾屋子。有时他也让办公室里的年轻人收拾，但领导办公桌上的文件和茶杯都必须由他来弄。年轻人大多嘴不把门儿，领导桌子上的文件一般都挺重要的，看了一旦传出去就不好了。茶杯么，年轻人毛手毛脚的，还是他来洗刷吧。

邹步长桌子的暗屉里，藏了五个茶杯。有一回他听领导们唠嗑，其中一位领导讲，他的办公室主任不小心把他茶杯打碎了，就买了一个茶杯赔他，其实哪用得着赔呢？再说款式也不一样……邹步长就留了心，回头网购了领导的同款茶杯，偷偷备着，谁也没告诉。

五个茶杯，代表着邹步长陪同了五位领导。五位领导都很认可邹步长的工作，说他考虑事情很细。

考虑事情很细的邹步长每天下班回到老街，都很晚。邹步长走在冷寂寂的老街上，总会感觉老街很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有时候他会对脚下的影子说：“邹步长，你是自找的，你活该啊！”说完了邹步长就会笑，笑得肌肉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