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8日
冯宝新
一
如果一篇作品让一个读者感动了,那这个读者一定和作者有了情感上的共鸣;如果一篇作品让一批或一个时代的读者感动了,那这个作者一定写出了这个时代人的心声。
烟台作家高吉波的《雪地里的红棉袄》首发于1998年,被《读者》杂志等多种报刊转载。2001年至今多次被不同版本的全国大学、中学、小学语文教材选用,被福建、河南、山东、湖南、北京、上海等二十几个省市选入中考语文试卷。2024年,高吉波另一散文作品《蓁山笔记》入选山东省初中语文教辅读本。《蓁山笔记》《雪地里的红棉袄》两篇散文,自发表距今时间都在20年以上。这些作品之所以一直为读者所喜欢,高吉波认为:文学作品唯关爱人性、关爱自然、关爱人与自然,才有生命力。
二
在文学创作中,人性美不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更是人类精神的灯塔。高吉波的文学创作扎根于乡土文化,聚焦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世界,以深刻的人性关怀、细腻的笔触和深刻的情感表达,通过对平凡生活、亲情友情、苦难与自然等内容的描写,展现出丰富的人性美。其散文作品不仅让读者感受到人性的温暖与光辉,也让人反思自己在生活中的情感表达与行为选择。
高吉波通过对平凡人物、亲情友情、自然与人类关系等方面的描写,展现了人性中的朴素和善良之美。他擅长刻画女性形象,尤其是母亲、嫂子、彩荷等一批女性角色,展现她们作为普通女性最为淳朴仁慈和善良的品质。
如散文《一个母亲的老去》,作家以编年史结构将母亲人生切割为11个时间切片,每个切片都是善良的不同切面。刚结婚的母亲第二天就给两个未出阁的大姑姐和还是孩子的小叔子破冰洗衣服,雪地里的红棉袄新娘,定格了善良的原初形态。
这篇文章的细节描写非常成功,作家以白描手法勾勒了一位传统中国母亲的苦难人生,通过碎片化的生活细节构建起“善良”的立体美学。母亲的身体成为善良的祭坛:从“洁白牙齿”到“一口瓜子般排列整齐的牙越来越少”,最终“一个牙也没有了”,以咀嚼器官“牙齿的消逝的退化”隐喻母性对生存养分的持续输出。76岁的母亲在村外雪中等候“我”归家过年的形象尤其感人:白发与飞雪的纠缠,将等待的母亲升华为时空凝固雕像。
三
人性中有一种极其重要的品质,那就是坚韧和尊严。面对困难和逆境,能对生活充满热情,保持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勇敢地直面和克服任何困难,维护自己尊严,这是人性美的表现。
高吉波拒绝美化苦难,他笔下的人物常面临生存困境,却始终保有尊严与向善的信念。在苦难叙事中,人的尊严在裂缝中生长,人性的韧性在困境中展示,让读者感受到人性的伟大。
在《一个母亲的老去》中,记述母亲79岁离世之前,“她把给自己送终的衣服和殡葬用的钱,整整齐齐预备在柜子里。她19岁时穿过几次的那件红棉袄,夹在寿衣里。”母亲在去世前备好了寿衣和殡葬费,不想为一群儿女增添麻烦,至死都在维护着自己的尊严。在《笑给亲人看》《福堂的天堂》《怀念彩荷》等文章中,对生命尊严、坚韧也有深刻的展示。
高吉波的散文创作中,对人性的无私奉献与大爱有着深刻的描绘与赞美。他通过对亲情、友情、社会关系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描写,展现了人性中最为崇高的无私与大爱精神。散文《褪色的红绸》,通过细腻的叙述和感人的细节,展现了一位母亲无私奉献、坚韧不拔的一生。母亲从嫁入夫家开始,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她不仅要照顾丈夫,要抚养11个孩子,还用自己的乳汁喂养大姑姐的两个孩子。在家庭失火时,她不顾自身安危,冲进火场救出病怏怏的阿九,即使头发和眉毛都被烧焦,她也无怨无悔。这种精神,正是母亲无私奉献的集中体现。
母亲一生从未与父亲吵过架,村人说他们“好得不像夫妻”。这种和谐的背后,是母亲的隐忍与宽容。她用自己的方式维系着家庭的和谐。即使心中有未了的遗憾,如对青春时的恋人“大宝”的思念,从未在家人面前表露,但却深深埋藏在她的心底,她也从未让这些情绪影响到家庭和谐稳定。
母亲的爱,像那褪色的红绸,虽然褪去了鲜艳的色彩,却依然温暖着每一个孩子的心。母亲的形象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支柱,更是中国传统女性美德的象征。她的故事让我们感受到母爱的伟大和生命的坚韧,也让我们更加珍惜与亲人相处的时光。
另外,在《雪地里的红棉袄》《哭》《两个甜瓜》等散文中,高吉波对无私奉献之美也都有深刻反映。
四
高吉波常以旧物,如毛驴、甜瓜、剃刀、马尾、红棉袄等为载体,通过筛选记忆素材,将琐碎日常升华为诗意存在,挖掘出时光沉淀下的人性温度,完成对苦难创伤的审美转化。读者在共情痛感的同时,可以获得形而上的超越体验,达到心灵的救赎或解脱。这正是文学最深邃的救赎力量。
散文《最后的毛驴》通过童年回忆与梦境交织的叙事,描绘了一头老灰毛驴的悲惨命运,并以此折射出乡村变迁、人性矛盾与生命价值的深刻主题。故事中的灰毛驴曾为全村推磨拉碾,年老后被生产队遗弃,最终被宰杀于它劳作一生的碾盘上。
散文开篇从一个梦境开始,毛驴问“我是谁?”既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追问,也是对人类社会漠视生命的控诉。
结尾,当红日镶着“乌圈”升起,《最后的毛驴》完成其救赎仪式的最终章。这轮疲惫的太阳,既是农耕文明的落日余晖,也是现代性黎明前的血色胎记。
高吉波用文字证明:真正的救赎不在对暴力的掩饰中,而在对创伤记忆的固执凝视里。
高吉波善于将自然意象融入人性叙事,通过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互动展现和谐之美。《老家的杏树》记述的是父亲与“迷糊叔”二人对待杏树不同态度的故事。父亲懂得疏果道理,每年摘掉大部分青杏,仅留稀疏果实,看似“残忍”,实则是为了让杏树积蓄力量,最终结出“皮光色艳”“满口糖稀”的硕果。
父亲的取舍体现了对自然规律的尊重与对生命质量的追求。而“迷糊叔”“贪恋密密的青杏”,舍不得疏果,导致杏树不堪重负,果实酸涩皱缩,最终“树也渐渐不茂”。这种对数量的痴迷,隐喻了人性中贪多求全的短视,盲目追求表象的丰盈,终将失去本质的价值。后来“迷糊叔”去世后,父亲买下“迷糊叔”的老屋与杏树,经精心伺弄管理,枯树重焕生机;父亲晚年后,老杏树成了他的陪伴,天天“坐在两棵树之间打瞌睡”,直至离世。通过朴素的语言与乡土意象,将人与自然的人性美融入自然时序与家族记忆之中。
杏树的枯荣、父亲的等待、“迷糊叔”的悲剧,共同构成一幅人与自然共生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