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9日
潘云强
1981年冬,乡下表哥来信,告诉说大妈病得不轻,馋鱼,让我买些。那时,公司内部职工买鱼,要提出合理理由,然后找公司领导批条。我刚从部队转业到渔业公司,根本不熟悉流程,也不认识领导,愁坏了。
当时,我住在东莱兴的一座大杂院里,院子里绝大多数都是渔业公司的职工。隔壁董姓邻居十分热情,是公司某科室负责人,也是个资深烟民。每天从早上起床,他的烟就一根接着一根,全是用旱烟叶卷的“锥子把”,身上嘴里那股烟味很呛人。他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作狂,干起活来,可以一连好几天不睡觉。他告诉我,有个叫洛政民的公司经理就住在附近,可以找他说明情况,请他批条。我还得知,洛经理是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参加革命的那批人,尽管资历深,对公司职工却很好,大家有事求到他,只要能办的,都尽量帮大家解决。
20世纪80年代之前,烟台市里楼房很少,建筑格局更像农村。洛经理家住在一个独门独院的平房里,离我家不足一百米,街门是那种胶东农村常见的带门闩的老式木门。我心急,直接就去了他的家。进到他家才发现,屋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地下炕上的衣柜也十分老旧。
还没等我开口,洛经理便和蔼地问我有什么事?让我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听了我的买鱼缘由,他拿出一张便笺,给我批了十公斤鲜鱼。遗憾的是,这么和善的老革命,第二年便去世了。67年的人生路,长度不长,却为群众办了不少好事,给他的人生增加了厚度。
条子不是批下来就行了,由于是买鲜鱼,还需要等渔船靠港卸鱼时到码头去买,这一块归公司运销科管。运销科专门有一批人,每当渔船卸鱼时,他们人人手拿一把三四十厘米长的铁钩(平日大家都称其为刨钩)出现在码头上,把从传送带运过来的盛满鲜鱼的木头鱼箱用刨钩钩住,拖到指定位置,再由铲车运到冷库。这些人还负责职工的零散购鱼需求,虽然不会在分量上克扣,但毕竟秤有高低,鱼有大小,还是需要有公心的。我与他们一个人都不认识,万一鱼买得不称心,对不起小时候亲我疼我的大妈。
我所在的通信科,科长叫刘培生,40多岁,长得胖胖的,好说笑话,公司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工作的地点在一处老旧的二层楼上,楼梯是木质的,又陡又窄,上下楼对他来说相当于爬一座山。每当他要上楼或下楼时,他都正着身子,要手抓楼梯扶手,侧着身一步一步往上挪,每走一趟,都累得气喘吁吁。
我向刘科长打听,认不认识运销科的,他说:“我帮你说明一下情况吧。”一通电话后,办公室走进来一个人,长得和刘科长截然相反,人瘦得像一根棍,一笑,眼就会眯缝成一条线,脸上堆起一道一道褶子。他叫孙平录,正是运销科拿刨钩的人之一。他俩一见面,便互相调侃起来,刘科长说要把他当画贴到墙上;孙平录则说要操持块渔网给他把肚子兜住,省得哪天不小心掉到地下……最后,他俩说到了我买鱼的事,孙平录一口应承,说他们运销科都是一碗水端平,不会针对任何人。
相由心生,我从外表就能看出孙平录是个老实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孙平录干工作从不斤斤计较,人缘极好,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虽然快60岁了,但说话脸红,目光躲闪,那表情好像不是我求他,而是他有事求我。
那天早上,孙平录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码头。天很冷,风又大,码头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天上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他穿着一件旧的蓝大衣,戴一顶蓝棉帽,手拿刨钩,佝偻着身子站在浮桥上,仔细观察着从船上卸鱼的情况。海面猛地刮起一阵强风,他踉跄了几步,赶紧把身子背过来。风雪中的他显得愈发单薄,嘴里哈着气,两个脸腮像紫红色的鸡冠,看样是冻透了。我问他冷吗?他说习惯了。其实每个团队,都有自己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独特文化,而渔业工人的品质就是吃苦耐劳。
孙平录为我称了鱼,我也完成了表哥交代的买鱼任务。
互相帮助乃人际交往中最温情的一面,老董、洛经理、刘科长、孙平录等人身上的人情味至今仍在我眼前萦绕,温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