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帆

作者简介

叶帆，原名刘世民，1953年生于青岛。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为青岛作家协会副主席。1970年进青岛啤酒厂当工人直至退休。1972年进青岛台东区夜校文学写作班学习，198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先后在全国多家杂志、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300余万字，结集出版文学专著5部，拍摄电视剧《古轿》《跑马场》《崂山道士》。

1980年认识尤凤伟，那会儿青岛还没有成立作家协会，他在《海鸥》杂志编辑部当编辑。他长我十岁，我喊他老尤。青岛作协成立后，他是作协主席，我还是喊他老尤，后来他当了山东省作协副主席，我依旧喊他老尤。我喊得麻溜，他应得顺口，老尤老尤，亦师亦友。

新时期的文学创作进入繁盛期，老尤的创作也进入高潮期，以《石门夜话》和《生存》（后改编为电影《鬼子来了》）为代表的新抗战小说，标志着老尤文学思想的形成与创作技巧的成熟，迈进了当代一流作家的行列。尤其是长篇小说《中国一九五七》发表后，奠定了他在当代中国文学界的地位。在此后的十几年里，他痴迷于中短篇小说创作中，发表了大量现实题材的社会小说，其中以《鸭舌帽》《中山装》为代表，针砭时弊，直指人性，敲打着日渐平庸的文坛。

老尤的这些小说，被识货的《北京文学》看中，每一篇小说发表后，都会被《小说月报》或《小说选刊》转载，然后获得年度文学奖，之后，又结集成册，被文学爱好者收藏，成为当下文坛少有的文学现象。老尤任青岛作协主席十几年，为青岛的文学发展殚精竭虑，培养和扶持了大批文学新生力量，对青岛文学的发展功莫大焉。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作家出书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多青岛作家发表了几十万字的作品，却难以结集成册。老尤多次出面，以作协的名义与青岛市委宣传部沟通，终于说服了相关领导，争取到一笔专款，以建国五十周年的名义，取名“50丛书”，由北京出版社出版，给十几位青岛作家集体出书，开创中国文学史上未曾有过的大观。三年之后，还是北京出版社，又为崭露头角的三十多位青年作家集体出版了“青岛青年作家丛书”，又一次震惊了中国文坛，更为青岛的文学创作注入了巨大的推动力。然而，两次出书，没有老尤一本。

老尤执掌青岛作协期间，几乎年年都要召开笔会或研讨会，间或还会开办作家培训班。杨志军的《藏獒》出版后，青岛作协为他开研讨会。刘海军的《束星北档案》出版后，青岛作协也为他开研讨会。刘知侠的《知侠文集》出版，青岛作协也开了研讨会。如果说，一部作品的诞生，是作家的创作成果，那么，开一个研讨会就是作协对作家的褒奖。这种褒奖能够激发作家的创作热情，也为青岛的文学人才培养和储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青岛有独特的历史文脉和优美的自然环境，每年夏季是青岛作协最忙的季节，全国各地的著名作家来青岛避暑，老尤利用这个机会，开办各种形式的讲座，让青岛作家和国内名家相互交流，全方位提升了青岛作家群的文学水平。这让很多有才华的青年作家走出青岛，走出山东，走向全国，让青岛的文学创作水平不逊于直辖市的水平，以至于全国小说年会两次在青岛召开。老尤是青岛文学的大旗。

如果细心观察，会发现老尤这个人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现，一个是文学的老尤，一个是生活的老尤。文学的老尤，严谨缜密，一丝不苟，对自己的作品，从构思到定稿，总是不厌其烦地斟酌修改，直到满意为止。老尤不用电脑，他喜欢在A4纸上起稿，他说这样方便，即使半夜起来也能在纸上涂抹一番。定稿后誊写一遍，看着看着又想起什么，于是又修改删减，把定稿弄成个大花脸，然后送到打印社。打字员已经被老尤的“天书”培养了，他们能准确无误地把大花脸变成打印稿。我们替他算过，老尤稿费中的四分之一交给了打印社。

包括我在内的很多青岛作家，经常找老尤“看稿”，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营生，老尤要放下自己的活儿“移情别恋”，把别人的稿子看完，说出一二三四，提出自己的意见，最后，他还会根据稿子的情况给出建议，让你把稿子给某某期刊，最终结果几乎是百发百中。很多青岛小说家，都得到过老尤的帮扶，这是不显山露水的功德，却能被人永久地铭记。

生活中的老尤则是随和宽容的，像宽厚的邻家兄长，我们都喜欢到老尤家去吃饭，鸡鸭鱼肉自不必说，酒一定是好酒，吃完饭要打扑克。老尤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勾级”，而且牌技一般，也从不计较输赢，但绝对不许赌钱。往往打牌到半夜，老尤的岳母和老姨就给我们做好了宵夜，让我们既歉意又受用。

老尤和宋宁婚后，多年没要孩子，两个人进进出出总叫人觉得有点儿凄惶。我自作主张，买了两只小狗崽，自己留下一只，送给老尤一只，希望他俩膝前不再冷落。殊知，那熊玩意被老尤两口子宠惯得没深没浅，出门把人家小孩子给咬了。老尤一边赔礼道歉，一边就把钱包打开。我有些过意不去，觉得给老尤找了麻烦，老尤却笑道，它带给我的快乐比惹得麻烦多。

有一天，老尤打电话说一起吃顿饭，赶到饭店发现，宋宁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禁不住为老尤欢喜，嘴上说道：老尤，假如生个女孩，是老天爷对你的奖励；假如生个男孩，就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结果是女孩，老尤给她取名一朵。老天爷奖励了他一个宝贝闺女，他给老天爷回敬了一朵花。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拉开序幕，老尤的创作进入旺盛的高发期。

2003年，老尤卸任青岛市作家协会主席，郑建华主席接任，老尤成了职业小说家，小说一篇篇发，书一本本出，真正成了著作等身的专业作家，每次去他家，他都会送一本刚出的书。一次，送我一本毛边的《中山装》，回到家，看一页用小刀裁开一页，煞是好玩。

谁也没有在意，在这些平淡的日子里，一场巨大的灾难向老尤袭来，先是夫人宋宁的旧疾复发，医治无效离世，让老尤痛彻心扉。接着，老尤又被检出癌症，虽经多次化疗，但病灶仍旧扩散了，现代医学无力回天，老尤撒手人寰，给青岛的朋友留下了深深的伤痛。天妒英才，中国文坛失去了一位骁勇的作家。

忘了说一句，老尤的籍贯是烟台市牟平区尤家泊子村，他离开故乡后的若干年里，乡音未改，一直用他的“老家话”行走于世。老尤的文品，是青岛文学的旗帜。老尤的人品，是青岛作家的楷模。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我永远的老尤。